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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exico“在中国,城市跟农村其实是割裂的。农村有农村的质朴和所谓的田园,但无论城市青年如何去设想田园牧歌,那都不是田园唯一的真相。”来基层一年后,佟骁终于承认,自己当初的选择缺乏更多考量:“我是去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。在这之前,我没有太意识到这中间的差别。” ? 这是“流行”栏目的第三篇特写故事,在这里,我们聚焦时下细小的群体性潮涌,记录主流视野之外的岁月迭代。 走进贫困县后,佟骁的世界被撕裂成了两半。一半由直辖市重点大学、北京头部媒体和自己出生所在的中心城市结构而成,稳定繁荣、充满秩序;另一半景况与此截然相反,是他新踏足的这片土地。 “在‘坟头蹦迪’,”电话那头,佟骁声线的起伏,通过电波完整地传递过来,“真的,这就是我真正上班第一天!” 2018年研究生毕业后,佟骁考取了某中部贫困县的选调生,作为当地党政干部储备人才,工作第一年,按政策要先去下属乡镇历练。佟骁入职前接到通知,选调生由乡政府提供住宿。待他到了却发现,家人嘴里“拎包入住”的人才公寓,位于乡政府楼顶,几间闲置办公室里搭上简易的硬板床,就是职工宿舍。 乡政府的同事大都是本地人,人才公寓里的常驻客,严格来说只有佟骁。搬入宿舍第一天,下班后,四层的办公楼里就剩下了佟骁一人,他推开房间的窗户,正对上三座孤立在夜色里的坟包——中国推行殡葬改革十余年,提倡火葬,限制土葬,讲求平地深埋、不留坟头,但这边乡镇依旧保留着旧俗,政府办公楼后,就是一整片四处隆起的坟山。 “选择去基层,我是真做了心理准备。但你怎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呢?”乡政府背靠坟山,给了佟骁足够惊吓,他觉得“荒谬”,但当他和别的同事交流时,“所有人都不认为这个有问题,只有我快崩溃了。” 拥有几家大机构媒体的实习记者经历,多次表示自己“见过很多事”的佟骁,感到生活被整个镀上了层“魔幻”色彩。他供职的贫困县,曾制定了一整套详尽的“人才待遇制度”,结果实行时大家发现,真正符合“人才待遇”要求的,全县只有一个人。县委人才办的朋友还告诉佟骁,县里还有引进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指标,并为此匹配了“好多好多万元”的奖金。 “你一个县制定制度,能实际点吗?没配套政策,得诺贝尔奖的来这能干嘛?你也引进不来。”让佟骁备觉荒诞的事情远不止于此,在发现自己作为在编员工,入职近一年,却因相关部门流程缺失,欠缴部分社保项目后,佟骁脆弱的神经彻底绷紧了:“五险一金,不要说公务员了,任何一个正经职业都有吧?只要你是个劳动者。” 佟骁跑去县里的办公窗口询问维权,换来一张“先垫付后报销”的字条。待到拿着发票回来报销时,这张加盖红色公章的纸条,却被强硬驳回,理由是“不符合要求”。他向对方讨个说法,只得到冷脸指责,“年轻人真不懂事。” “既然不符合,为什么你要给我这个条?”事情变得让佟骁难以理解,愤怒和委屈一起涌了上来,“我们约定的这些东西,是一个契约,你们连个契约精神都没有!” 陌生的新环境里,佟骁熟悉的秩序和规则失效了,强烈的“割裂感”吞噬着他,“一个人快一年不享受社保,这种事在城市里你敢信吗?”他强调着这一点。实际上,光从地理位置来说,佟骁从小生长的二线城市,与现在工作的县城,只隔着一条母亲河,一辆大巴车花费几个小时,就能往返两地。一路上是连绵的麦田和树林,碰上傍晚,还能观赏到夕阳跌落进河面,天地凝成通红一线的美景。 但这段格外浪漫的旅程,却连接着两个落差巨大的“城乡”世界——乡镇的人会把去县里,称为“进城”,而县城里的人呢?佟骁提起自己的一位女领导,某次下乡,两人走到母亲河边,女领导看着对岸的都市感叹:河那边的天有点脏,那就是城市呀! “在中国,城市跟农村其实是割裂的。农村有农村的质朴和所谓的田园,但无论城市青年如何去设想田园牧歌,那都不是田园唯一的真相。”来基层一年后,佟骁终于承认,自己当初的选择缺乏更多考量:“我是去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。在这之前,我没有太意识到这中间的差别。” 对于佟骁遇到的各种“怪事”,在太行山下的五线小城工作十余年的基层干部吴亦表示,“见怪不怪”。“意思就是,现象普遍,且(你)无能为力。”吴亦特意向我解释道。 刚参加工作时,吴亦多得是想不通的事,他是干部子弟,千禧年大学毕业后遵循家人意愿,进入家乡的市直机关工作。作为单位里屈指可数的“技术型人才”,摄影专业的吴亦刚进单位时,对工作还有不少憧憬:比如在系统内搞个小型电视台,为当地做些实际有效的宣传,也让同事们锻炼锻炼,提升业务技能。 但吴亦每次和领导聊起这些规划,对方总是“顾左右而言他”。吴亦初时不明白,后来才懂,领导是戏曲演员出身,“在他看来,能在舞台上蹦跶的,才是好同志。” 积极上舞台的同志们一个个评上了中级和高级职称,而吴亦不管干多少业务、考多少证书、获多少文化厅盖章的摄影奖,工作十多年,初级职称始终没往上提过半分。 “职称是以前领导手上的一种资源,是待价而沽的商品,悄悄‘卖给’那些手底下的人。”顶头领导退休了两批,吴亦却对评职称没了指望:“评上的职称是终身制的,新领导不可能把它拿掉,我要评,只能等人家退休。” 除了职称,吴亦的工作内容对比刚入职时,也几乎没有变化——每天早上,走8分钟,从爷爷分得的干部住房去单位签到,再扛着公家的相机和摄像机“到处跑”,跟会议、跟活动,“做领导政绩的素描本”。 为防止工作时“带子不够用”,吴亦衣柜里的每件外套,口袋里都揣着几盘录影带。他把前段时间拍的一张照片发给我看,衣兜里翻出来的录音带堆在一起,铺满了他整张床。“我回看素材时发现,摄像机太专业了也不好,很多次都能听到领导放屁的声音。”吴亦嗤笑道,他最后告诉我,自己决定给照片取名为《火山》。 陪伴吴亦多年的“老伙计”们。 体制内通行着一套无需言明的规则,在基层,规则的某些部分被放得更大,“领导”这两个字,往往被赋予了更多涵义。社保问题久未解决,佟骁态度强硬地跑到县里讨说法,对方发现想尽办法都按不下这个“刺头”,又考虑到他是县里引进的极少数高学历人才,终于提出来了“解决方案”。 县里的领导和几位同事跨河而来,一起出现在佟骁家门口,他们表示同意给他报销,请他收下钱款。“几个人对着你,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复说、反复说,‘这事你翻篇儿吧,我们已经来了’。”佟骁判断,对方藏在话后的意思是:我们亲自来看你了,钱、姿态都给你,你还要什么呢? 佟骁无法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,反有种原则受挑战的“被冒犯感”。“我之前被人明确问过,‘给你两个选择,要钱没说法,要说法没钱。’我说我不要钱,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。然后一群人来给你讲,你要钱嘛,你就收钱吗!”事情过去了几个月,佟骁再说起来,声音带上了哭腔:“我承担了别人的工作失误……他们就认为你不通人情,而你的一切行为都能用钱衡量……他们不认为尊严重要,不认为程序重要!” 和基层同事关于价值的分歧,在佟骁从乡镇回到县城后,变得更尖锐。因为大学专业和实习经历都与新闻相关,佟骁被领导和同事们判定为,适合“应对‘假记者’”的工作。 如何分辨假记者,县里有着自己的一条标准线。“不管这个人拿不拿记者证,当一篇监督报道写出来后,他说你给钱我可以不发,这是假记者;如果非要发,那就是记者。就没有所谓的真记者。”佟骁还意外得知,县里留有一笔专项基金,用来应付“假记者”。 佟骁实习过的报社曾发表了一篇当地的调查报道,带来了较大影响,为此他还遭到了同事奚落。“你们记者说什么理想,说什么监督,还不是钱管用!”处理过这件事的同事语气轻蔑。佟骁质疑:“那个报纸应该不收钱吧?”同事脸上轻蔑不减,钱虽没完全使上劲儿,但县里专门成立了协调组北上处理舆论,“我们协调的结果,就是他没再继续报道了啊。” 工作一年半年后,佟骁沉进了更为低落的情绪沼泽里。县城的冬天格外冷,他在这里找不到气味相投的伙伴,也没有喜欢待的地方,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温暖,来自办公楼对面青春路上的一个小吃摊“亮晶晶特色烤冷面”。 “他家自制的剁椒特别好吃!”佟骁的声音明朗起来,摊主是个充满朝气的本地青年,佟骁叫他“亮亮”。冬天的街道寒冷暗沉,但冷面摊子上蒸腾起白色的绵密雾气,会把忙碌的亮亮热闹地包裹起来,“就像神仙在做(冷面)一样。” “这个冬天虽然很冷,生意时好时坏,但你要坚持下去。”整个冬天,佟骁买了数不清次数的烤冷面,第三次光顾时,他坚定地告诉正为生意发愁的亮亮:“我对吃很讲究,我认为好吃就是真好吃,我觉得你这家店能火。” 钱,始终是佟骁绕不开的话题。他是重点高校的硕士毕业生,一入职,单位就给了他普通科员要熬十数年才能享受到的副科级待遇。即便如此,佟骁计算过,他一个月工资刨去社保和税,到手也不足3000元。 一位领导曾好奇问过佟骁:你都读了个研究生,为什么来这领这点工资?“他也不是轻视你,只是觉得你取得了学历上的短暂胜利,还来这种地方,约等于学历不值钱。在他们普遍的认知里,学历跟知识是挂钩的,就等于知识也不值钱。”不止一位同事或直白、或委婉地向佟骁表达过类似疑问,它们指向了一个终极问题,“学知识有什么用,你学知识能干什么?” 在佟骁最初的设想里,这份工作,正是他一身所学该有的去处。他清晰记得,自己为毕业后的去向迷茫时,非常敬重的一位北京媒体老师告诉他:如果真想做一些事情,那么在诸多选择中,这个是真可以做些事的。老师是当年“5·12汶川地震”第一批走进震区的记者,同去汶川那些人,到今天还坚守在记者岗位上的不多,“但他还在做”。 佟骁认同老师给出的建议,像他们这样的人“身上不可避免地有着点理想主义”,他觉得老师看到了他内心的真实需求——“这在于我有能力真的去改变了什么,哪怕是特别微小的事情,我都会有成就感。” ? 事实上,作出和佟骁同样选择的重点高校毕业生,不在少数。2017年后,中国陆续将大学生村官与选调生工作并轨,各省市纷纷出台“回乡”“回巢”计划,向高校应届毕业的硕士、博士等高学历人才抛出橄榄枝,提供公务员、事业单位编制和优厚待遇,以下基层、不定岗的干部培育方式,让一大批高校毕业生愿意进入地方体制,不把留在一线城市作为唯一之选。 2018年,一个东部城市举办了一场仅面向清华、北大等顶尖院校的人才招聘会。经历层层选拔、面试和考察,硕士马复兴成为被公示录取的几十人之一。市里将为这些引进人才提供正科级待遇、丰厚的住房补贴,还有几十万年薪。 马复兴刚毕业时,同时有着几个“很不错”的就业选择:一是进高校,母校希望他留校做党务工作,几所地方院校也向他抛来了橄榄枝;二是进私企,面试过的公司都给他发放了offer,其中不乏国内知名的上市公司;三就是“从政”,加入地方公务员队伍。 东部城市给出的待遇最为优厚,当然更吸引马复兴的是:“到地方上去,除了物质上能够有保障,发展空间上也相对来说更大,我还是想做些大事。”引进马复兴的城市,算是全国范围内新型人才政策的“试验田”,来自中国一流院校的高材生们被集中安置在设施完善的“人才公寓”里。“我们这边一栋楼大约有几十号‘清北人’。一栋楼里几十个副县长、副区长,”马复兴自己都觉得,“这很夸张的。” 人才被引进后,还需经历至少五轮短期历练——去市委到乡镇的各个核心单位轮岗,熟悉不同层级的工作方法,尝试发现和解决问题。组织会在最终评估后,将人才放到最适合的岗位去。 这是中国少有的人才培养制度,而这批“空降”的硕、博人才下到基层,也引发了地方公务员班子的“小型地震”。和马复兴同批引进的一个校友,大学时曾去过几家中央媒体实习,做出了点成绩,还积累了一些媒体资源。有次,他去新的轮岗单位报道,一进办公室,就被同级别的本地干部给了个“下马威”。 得知校友的实习经历,对方特意将一张当天的央媒报纸垫在刚吃完的外卖盒下,抬着下巴向校友示意:“你看,你这个(实习过的报纸)在我这就这个待遇。” “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不友好。”马复兴向我解释:“他意思就是,你们眼里的大媒体,在这就用来垫外卖,你更不算啥。”被基层干部为难的“引进生”不在少数,马复兴的一位前辈刚下到区县时,区政府因为“不知道他什么情况”,还派专人跟踪盯梢了一段时间。 马复兴虽没碰到明显的针对,但温柔的“隔离”时常存在。“他们(基层单位)知道你从上面来,以后肯定要走,你只要不留在我这,不占我的位置,就非常好。”在他所经历的轮岗单位中,多数并不给他指派实际工作,“你最好啥也不要干,甚至表面工作也不要做”,人才们被“好吃好喝招待着”,只要不反映问题和做出成绩,最后“高高兴兴送你走”。 摄像机扛了十多年,从青年干部变成了“中青年老干部”,吴亦的工作内容终于有了改变。 2018年,响应“精准扶贫”的国家号召,他被单位选派到160公里外的贫困村,成为扶贫攻坚的“第一书记”。“驻村第一书记”选派的基本要求是:热爱农村工作、有较强工作能力、善做群众工作、不怕吃苦、甘于奉献的“优秀机关干部”。吴亦看到后觉得,单位这次选对了人。 下乡后,吴亦把手机换回了多年前的诺基亚砖头机,想要联系到他,微信不管用,只能打电话。“村里信号不好,可能换个地方就没信号了,也用不上智能机。”偶尔需要联系微信好友,吴亦才会翻出柜子里的智能手机,爬到村对面的山头找信号。 “那里直线距离2751米处有个信号塔,能接收直线传来的信号,满格!村里人要看到,能羡慕得尿一裤子。”吴亦的语气有点得意。我好奇“2751米”的精准数字是如何测算得来,吴亦告诉我,他偷拿附近工地上的测距仪器测过好几次,不会错。 吴亦所在的贫困村和外界的交通,大多只能依赖这样的挂壁公路。 村里条件差,城里的娱乐项目,这里一个也没有,测量各种距离是吴亦的主要“娱乐活动”,除此之外,两年来他还发掘了一些别的娱乐方式:半夜站在空地里看星星,猜想外星人里是不是也有扶贫干部;加强与村里动物的交流沟通,还意外发现村长家的狗并不是“头儿”……有时吴亦还会溜达到隔壁村,那里的驻村干部有副望远镜,休息时会约上吴亦窝在房顶,抽空检查谁家的狗在到处乱跑——这个干部的一项主要工作,就是规劝村民把自家的狗约束好,别总“逛来逛去汪汪叫”。 “驻村第一书记”的日子并不舒坦,吴亦和同来的几个扶贫干部,住的是村里安排的平房,房子常漏雨,冬天又没暖气,“得生煤炉子”,因为担心煤气中毒,晚上谁也不敢睡死。贫困村地处深山,也没接上自来水,吴亦和同来的扶贫干部每天得花半小时,走到山下挑水喝。“村民一人能挑两桶,我们两人得把一个桶放到扁担中间抬着走,不然挑不动。”吴亦自嘲,这就是“两个和尚抬水喝”。 扶贫工作的开展同样艰难。吴亦最主要的工作,就是入户填表。“到底有多少贫困户,有多少人在村里,有多少人出去打工,家里几亩地收成怎样……你必须挨家挨户去问。文案上的工作一级压一级,根本做不完。”吴亦负责的村里多是留守老人,老人不识字,眼花耳背,他得拿着表格逐个问题对着人耳朵嚷,再耐着性子等对方慢悠悠答完。 “可以说扶贫工作,有三分之一的精力是在做资料、填表格。”填表也是扶贫干部田大鹏最头疼的问题之一,他在2018年下到乡镇,现在既是乡政府的干部,也是下属一个贫困村的村支书助理。 田大鹏所在的西南小山村,扶贫干部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,没有固定下班时间,一天要完成组织开会、协调纠纷、入户走访等多项工作,“有时候晚上十一点才能休息。”每个月上级部门都会下达通知,要村里上报新的扶贫材料,县级、市级、省级又都有自己的一套细则,一份数据往往要做三套不一样的资料,来迎接检查。田大鹏这两年经手的表格“不计其数”,但他觉得,“扶贫工作里,填表算是最简单的事了。” 对28岁的高学历“归巢”干部田大鹏来说,做群众工作才是最难的事。他工作的山村不如吴亦的偏远,村里信号不错,使用智能手机的中青年人也不少,这给他带来了新的工作难题。几个月前,一个村民把修整家里闲置旧板房的视频发到抖音,房屋三面透风,村民对着屏幕嚷:这里是非洲啊,我这么烂的房子,他们(村干部)都看不见啊!最后,还挂上了村里的坐标。 短视频发布后,网友留言几百条,多是质疑当地“扶贫工作做到哪去了”,村里老干部们看到后,担心影响整个村镇乃至全县的形象,多次上门好言劝删,对方不愿配合;村里提出帮他对接政策,争取几千块的房屋维修费,“他又嫌少不肯要。” 这个村民并非贫困户,年轻的田大鹏不同意老干部的“怀柔”做法,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。花钱找水军刷评论、降低舆论影响?不太现实。封对方账号?“你一个村干部,不可能说通过我的一些资源,去找抖音官方平台,把他的号抹掉,实际上这种连乡镇级都做不到。” 这两年,抖音等社交短视频应用在农村快速下沉普及,“发抖音”已经成了不少村民的常规“维权手段”。“很多村里有一点矛盾纠纷,有一点不满意,村民都喜欢拍那些抖音,发那些东西。”向来开朗的大鹏难得沉了语气:“(这种事)比较难处理。” 对基层干部来说,“脱贫攻坚”是一场难打的硬仗。吴亦驻村第二年,正好遇上“村村通”工程,扶贫干部住的老平房,终于接上了集中供暖系统。 生活改善了,但是工作却难有起色。吴亦包户的一个五十岁“老光棍”,怎么都不肯脱贫,还总提出让他给介绍对象。吴亦想尽办法安排了两次相亲,结果女方嫌弃“老光棍”家住房破旧,一转头,却看上了吴亦,表示想和“年轻有为”的驻村书记处对象。 基层致贫原因多,除去外部因素,不少“老光棍”这样的贫困户,是自身发展动力不足,无法脱贫——“说白了就是懒。”吴亦为了完成脱贫指标,还自己去地里替贫困户种过土豆。结果临到收获,却发现大片土豆坏了根,成熟的没几个。“不是农业经验不丰富导致的,我估计是被别人破坏掉了。”吴亦沮丧分析道。 青年干部田大鹏的脱贫工作要更艰苦。“有的干部‘一包五’,一人帮扶五户。我这种基本是‘包村’,全村的事我都管。”田大鹏随扶贫队下到村寨后,为鼓励当地村民发展特色农业,从茶叶种植的生产签约到技术指导,都要一手包办。全村一千多亩的茶田面积,都是几个扶贫干部顶着暴晒,漫山遍野“一分一亩靠双腿”量出来的。田大鹏的老家其实离村寨不过百来公里,但是,“一年里,我恐怕将近三百天是在村里。” 田大鹏对基层保持着办理,毕业证,文凭,成绩单,学历认证,留信认证,学位证,学历,本科,硕士,假文凭,假学历,文凭认证,一种高度乐观的心态,哪怕在巡村路上看到村民“吐槽”物价飞涨的春联,他也能觉得:村民心态好,吃不上猪肉,就吃鸡鸭。 “上面千条线,下面一根针。”下到乡镇后,江蓉蓉才真懂了这句公务员考试中常提到的话的内里含义——上级政府的多种政策,最后都得经过基层干部“这一根针”,来传达、落实到每一个村民。 2019年,在北京的大学读完研究生后,江蓉蓉考上了湖北老家县直机关的公务员。老家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,一入职,她就被借调到乡镇“支援扶贫”。基层缺人手,乡里扶贫办、农业办、数据办和攻坚办四个办公室的任务,全是一个办公室的人在干。和留京的室友视频通话时,江蓉蓉忍不住“倒苦水”:“公务员真不是喝茶看报纸!我每天的工作内容特别、特别杂。领导要求每天8点提前半小时打卡,今天又是夜里11点才下班!” 作为驻村干部的上级部门,江蓉蓉每天要将村里汇总来的纸质表格录入系统,同时将新的任务与政策对接给村干部。扶贫信息库的庞大和完备,超出了江蓉蓉的想象——“库里包罗万象,你是怎么纳入贫困户、纳入后所有享受过的扶贫政策、每一次的生活变动,都会在线显示,实时更新。” 因为工作,江蓉蓉也需要不时下到农村。 湖北疫情爆发之后,“扶贫”“抗疫”的双重担子压了上来。整整五个月,江蓉蓉“脑子里的弦儿”就没有松开过,“要么去守卡口,要么去测体温,还要一直坐在那轮班。”她反思,“别人疫情时都放假,我们反而一直在加班。谁说公务员容易的?” 打通政策执行的“最后一公里”,是基层公务员的重要职责,佟骁主要的工作是基层文化服务,在督促和见证了县里新图书馆的成立后,“拧巴”的他逐渐找到了一些自己工作的意义。 “县里之前没有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图书馆,或者书店。孩子们除了学校,没有能阅读的公共场所。”佟骁告诉我,新图书馆不但为考学青年装配了自习室,还有给学龄前儿童读绘本准备的阅览室。 阅读是佟骁的“自愈方式”,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他都会去书店看看自己喜欢的书,也通过这样的方式结识志趣相近的朋友。初来县城时,他找不到这样办理,毕业证,文凭,成绩单,学历认证,留信认证,学位证,学历,本科,硕士,假文凭,假学历,文凭认证,的地方,但现在,“图书馆的公共阅读区,是我在这个县里非常喜欢的地方。” 佟骁现在会常去图书馆坐坐,他眼中的基层农村,大多数人还是为了基础生存需求“闹哄哄”地忙碌,只有在这,“你突然看到一群年轻人,真正安静地在一个地方沉下来做一件事,为了看书、为了考学,为了一个兴趣点去努力,那个状态其实是关乎未来的,我觉得这就是希望。”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,青春路上不见了“亮晶晶特色烤冷面”。佟骁再去买冷面时,街边卤菜店的阿姨告诉他:亮亮实现了整条街上小摊贩的“职业晋级梦想”——去远处街区的中学对面租了个单独的门面,他成了大家伙儿公认的“创业典范”。 吴亦离任前,工作的贫困村最终摘掉了“贫困帽”,但他觉得这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干系。村里情况复杂,想真做出成绩,不但要团结群众,还得能带来外部资源。临村的驻村干部给村里修了一条路,吴亦一打听,得知“花了几十万”,而修路费全是村干部自己找关系拉来的。 “他爹是公路局副局长,每个局都有一些专项资金,公路局作为局机关也有扶贫任务,人家正好名正言顺把这笔钱放到儿子挂职的地方。”吴亦寻思,自己这种家里没什么对口关系的干部,根本“办不成这样的事情”。 驻村两年,除了和动物搞好关系、种了些“不成熟的土豆”,拒绝了和村长等一众村里干部借公款“混吃混喝”,吴亦认为自己实际上“什么都没做到。” 吴亦有时候觉得,自己今天的职业窘境,与父辈们的过于正直不无关系。 马复兴也开始被这种无力感短暂包围——工作一年后,他轮岗到了最基层的乡村,不同于吴亦所在的贫困村,这里是在全国都能排上号的富裕村,但同时也拥有“更加板结”的传统中国社会结构。 “基本上一个村子一个姓氏,有宗族,有祖屋。”马复兴到当地后很快发现,村里很多资产过亿,甚至百亿的豪商,“内在网络非常严密,外人很难进去。” 开展工作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博弈,马复兴用“寸步难行”来描述自己的境遇,“你要知道,在我家乡那边,市委书记退休后都去给本地的大侨商开车……这样的情况,你进去干工作就很难。” 马复兴有几个师哥,选择和村里大家族的女儿“联姻”,来寻求工作的突破点。大学时尝试过自媒体创业的马复兴另辟蹊径,在社交媒体上开设了专门的账号,发布“小马下基层”的工作手记,村里过年的花会、致富的矿山、基层民主选举会议……写得多、发得多,逐渐也有了不少年轻网友关注,算是起到了宣传推广的作用。 半年前,马复兴被单位选为同批引进人才的代表,接受了市级媒体的单独采访,被拿来表彰的典型工作成绩,不是他自觉满意的几次宣传策划,而是一个社区文明建设项目。马复兴和我坦陈,这个项目自己“并没有太大施展空间”,一切“只是为了搞报道”。 毫无疑问的是,马复兴是我接触的几位受访者中,目标最为清晰、计划感最强的一位。他明确告诉我,自己在30岁以前,要解决完婚姻、住房等基本问题;30岁至35岁的事业“黄金期”,要将“全部心思扑在工作上”。下基层遇到的困境,他承认感到“真的痛苦”,但将其归因为“自己不接地气”;他坚信只要接受“历练”,自己身上“很强的一块东西”,总有能施展出来的一天。 佟骁则在工作之外,找到了自我施展的些许空间。工作两年后,他发觉基层的故事正处于一种“失语的状态”,“能讲的人不知道,在这的人不能讲”,做过记者的他选择拿起相机,去记录一些身边闪光的瞬间,并把满意的摄影作品配上几段文字,发布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,“小镇青年亮亮”的创业故事也在其中——一场新冠疫情,县里很多个体商户遭了殃,“亮晶晶特色烤冷面”的招牌又回到了青春路上。原来临街的好位置早被别的摊贩占据,亮亮只能在靠里的角落支上新摊子。 佟骁再光顾时,“创业失败”的亮亮仍和之前一样乐观蓬勃,“亮晶晶特色烤冷面”的牌子,这一次挂得更高、更醒目。亮亮告诉佟骁,自己还有了新梦想:成为抖音网红。在没生意的时候,他会用手机拍些搞笑的易装视频,发到网上。 与理性乐观又野心勃勃地融进新生态的马复兴不同,佟骁似乎还在理想主义和乡土规则间反复挣扎着。因为三次采访中,佟骁的部分说法存在矛盾,稿件完成后,我将这些段落发给他核实,而这次,佟骁推翻了自己此前的大量表述。他多次打来电话,称社保缺位事件未有定论,而“假记者”一事只是道听途说。他将我们事前沟通过的约访,定义为“朋友”角度的帮忙,“恳请”稿件删掉关于他的内容,为此造成的麻烦,或将给予我其他形式的帮助和“补偿”。 这与我从第三方公开渠道得到的信息,以及反复核查过的采访录音不符。佟骁的做法,也让我对他反复谈及的新闻理想提出了质疑。对此,佟骁只表示县里乡里待他不错,随后再次发来微信:“(假记者)本身是乡村的听闻,不是我们的工作职责,我也从没实际被安排或从事过那样的工作。” ? (应受访者需求,部分人物为化名。) #文凭 #毕业证书#学历 #认证 #毕业证成绩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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